秦婠拉着沈浩初是去凑热闹的,她早就在状元楼上订了雅间。诗会在一楼大堂,从二楼的环廊雅间可以直接看到。因为人多,即便是雅间也不过是以屏风与竹帘隔开的圆桌,但比起楼下拥挤的人潮也已经好多了。
“刚好走累了可以歇脚,咱们瞧瞧热闹。”秦婠招呼着小陶氏与三个姑娘坐了,这才在沈浩初坐下,见与他同桌她们还很拘谨,便找话题聊起,“你们知道第一届诗会的诗魁是谁吗?”
沈浩初正品茶,听到这问题,心道她又来了。
“是何人?”沈芳润好奇道。
果然,秦婠仰起下巴:“是咱们兆京三子之首,如今的大理寺少卿卓北安卓大人。那年他刚满十八,这状元楼还没盖,他就在对面的文宣庙里舌战群儒,不仅赛诗,还针砭时蔽,正巧被当时还是太子的今上看到,太子亲赐龙佩以示嘉许,一时之间引为佳话。你们不知道,那时的北安叔叔风采绰然,让多少姑娘失了芳心。”
沈浩初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——哪里有她说得这样夸张,这丫头是酒楼说书听多了吧?
“你说得好像自己亲眼见过一样?”沈芳华笑了。
“可不是亲眼见的?那年我爹带我去看诗会了,北安叔叔独领风骚,那叫一个厉害!”秦婠夸着,忽然发现身边的沈浩初良久未语,立刻转头,“当然,那是因为他没遇上我们侯爷,要是我们侯爷也去了,北安叔叔肯定不会赢得那么容易。”
沈浩初以为她要拍马屁,不料转个弯却只是安慰他,简直不知该笑还是该气,一时又想起自己的少年时。他十八岁的时候,她才十岁吧,他想像小一号的秦婠牵着秦少白的手被人群挡在外头,她必是不安分的,肯定要挣开父亲的手往人群里头钻,直到钻到最前面看得到他为止。那时的秦婠,应该有肉嘟嘟的脸颊,穿一身喜气的红衣,头上梳两个小髻,绑着红丝带,特别像年画上的娃娃。
如果没有这样阴差阳错的重生,他和她恐怕再有十辈子,也走不到一块去。于她而言,他是风采绰绝的长辈;于他而言,她也只是故人之女。
如此而已,没有交集,也不会遗憾。
————
喝了两口茶,楼下铜锣声又起,诗会开始。主持者是名庐诗社的年轻学子,声音洪亮,说着“以诗会友”之类的开场白。第一场赛诗为命题诗,限题限韵,要参与的才子均可上场。场上已摆着长案,案上是文房四宝,供赛诗的才子使用。时限为一支香,铜锣再次敲响时,香被点燃,燃尽之时停笔。
“看,是我们家的浩文哥哥。”沈芳善坐在最靠外,忽然瞧见沈浩文拱手上台,不由嚷起。
几双目光都集中到了场上,秦婠嫌坐在桌前看得不真切,索性拉着三个姑娘坐到外推的美人靠上往下看去。
“不知道今日能不能再出一个惊世之才呢?”秦婠意有所指地拉着沈芳华往某处呶呶唇。
沈芳华正纳闷着,忽然瞧见秦婠所示之处站的人,顿时红了脸。
人群之外的墙根下,段谦正穿一袭单薄却素净的月白襕衫静静站着,并未上场。
————
段谦不是独自来的,他身边还站着另一人。
“你怎不上场玩玩?”那人穿着竹青的广袖长袍,长发高束,站在灯影里像一丛修竹,说话间唇边勾着笑,手里把玩着木指方,翻来覆去地快速变幻指方的形状。
“这种出风头的事,不适合我。”段谦答得简单。
“那如果为了她呢?”那人手一抬,指向对面二楼的雅间正看着段谦的人。
段谦抬起头,正看到蒙着薄纱美目盼兮的姑娘,一眼便认出:“沈四姑娘?”
“她们是谁?”那人又问道。
“镇远侯府的家眷。”段谦见沈芳华已羞得低了头,心里浮起丝涟漪。
沈浩文递给他品评的诗作,他怎会看不出来是出自闺阁女子之手?而沈家的几个姑娘,除了沈芳华之外,没有第二个人会写出这样的诗,他就知道,未曾点破罢了。
可人家是公侯小姐,他不过一介布衣,不敢痴心妄想。
“旁边那个人是谁?”那人忽又问道,人已从灯下走出一些,露出面如冠玉的年轻脸庞。
“哦,那位是镇远侯夫人,原来秦家的大姑娘。”段谦回神解释道。
那人脸上漫不经心的笑被幽沉的静默取代。
香就要燃尽,诗会主持人提醒了一句:“香只剩一寸了。”
那人突然嚷起:“还有一个人!”
场下原本安静的文人都被吓了一跳,没等回头,就见有个人飞过人群头顶。
段谦只来得及听到一声蚁语:“上去吧,别给为师丢脸。”人就被宁非给扔到了台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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