德喜一惊,心下隐隐有些惶惶不安,仿佛萧则要说的,是他最不想接受的事实。
萧则却接着道:“传令下去,朕偶感风寒,近日不便上朝,朕若身死,国丧推后,待皇后临盆再发丧。”
德喜急忙道:“陛下,您切莫如此想,定会有法子的,您乃真龙天子,自有上天庇佑,不会有事的。”
萧则倒是对此不甚在意:“人都会死,不过早晚罢了。”
他顿了顿,指着书案下第三格:“届时,你将装着诏令的锦盒给皇后,朕已经将朝中可用之人和应对之策都留下了。她看了,就知道该怎么稳住局面。你得告诉她,朝中各臣,当用则用。若是压不住便杀了,不要心慈手软。”
剧烈的咳嗽声响起,幔帐都晃动起来。
萧则侧着脸,凌乱的碎发夹在脖颈里,他微合着眼:“她若是嫌麻烦,让她把事都丢给右相和裴世安,她想去哪儿便去哪儿。”
他只担心她与孩子受欺负罢了,这江山她守不守得住,也不重要了。
德喜赶忙坐直身子,为他拍了拍背:“陛下,老奴都记着的,您好好休息,总会有法子的。”他又抹了抹眼泪,眼睛只能勉强睁开一条缝。
“朕累了,你下去吧。”
萧则合上眼,像是睡着了,没有再说话。
德喜低着头,替他拉了拉身上的丝衾,弯着腰退了出去。大殿里安静下来,只有微弱的呼吸声。
萧则躺在榻上,面色苍白,只有那些红纹不断涌动。他只觉得头越来越昏沉,眼睫抖动,搭在榻沿的手无力地张开,染了血的帕子掉在地上。
良久,一只涂着朱红蔻丹的手将帕子捡起来,大红色裙摆垂在地毯上,半晌,那人撩开幔帐,静静地看着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萧则。
“真是跟他一样蠢,到死了还一个人躲在这儿。”
太后垂下眼睑,语气里满是嘲讽,却也多了些道不清的情绪。
萧则还昏迷着,纵使她说话也听不见,面上布满红纹,双目痛苦地紧合着,呼吸却微弱下来。
太后嗤笑一声,曲膝侧坐在地上,不紧不慢地从腰间取下一把匕首。放在眼前瞧了瞧,寒光凌冽,匕首上映出她上着精致妆容的眼,眼尾勾着深深的红晕。
她没有急着动手,反而放松身子,往后靠在榻上,背对着萧则。她仰起头,冷冷地开口,像是在对萧则说,也像是在自言自语。
“你还真是够可怜的,一个人死在这儿。你那位心尖儿上的小皇后,怕是等你尸体都凉透了,也不知道你死了吧?”
她冷哼:“跟他一个德行,自说自话,自以为是地对别人好。你们以为你们是谁?凭什么替别人决定一切?是死是活,都是自己的命,你们算什么东西?你们以为别人需要你们这样做么?不过是你们自私罢了,这种好心,让人厌恶。”
她顿了顿,手指抚过匕首:“我到现在还是恨你,若没有你,没有萧寒,我早就随父亲他们一道去了,死又如何?起码落个干净。”
她略低下头,嗤笑一声:“我真是后悔,生下了你。你说,我当初为什么要那么愚蠢?”
“不过,你比我更蠢,蠢得让我想笑。你明知道我厌恶你,还偏偏要把我这种人当母亲,难道你真就看不出我有多恨你?从你出生到现在,我何曾给过你一个好脸色?你也是一国之君,要什么没有?你说你,还讨好我做什么?”
她转过身,眼底的嘲讽更深:“我对你摆出的笑脸,说过的好话都是假的。每次看到你信以为真,我就觉得可笑。我见你一眼,就忍不住想杀了你。”
“我不是个什么好母亲,就算你还活着,也别指望从我这儿享受什么天伦之乐了。”
她直起身,将手中的匕首抵在他的胸口,眉眼低垂,脸上的笑意淡去,毫不犹豫地用匕首轻轻割破他的胸膛。睡梦中的萧则皱了皱眉,却没有醒过来。
她又将手指咬破,慢慢放到他胸口的伤痕上。鲜血融汇的瞬间,萧则胸膛上的花纹剧烈地涌动起来,面颊,手指上的花纹都慢慢往回手,一点一点往胸口聚拢。
一道黑色的影子顺着萧则胸口的伤痕钻进太后的手指,转瞬不见踪影。她闷哼一声,踉跄着往后倒了几步,手指扶住柱子才稳住身形。
她微喘着,额头很快渗出细细的汗珠。她抬了抬眼,看着榻上的萧则,他仍昏迷着,可身上的花纹已经褪去,露出原本俊逸的五官。
太后垂眸,声音低了些:“恨了你太多年,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和你当母子了,罢了,就这样吧。”
她握紧柱子,没再看他,借力往前走着。大红色长裙逶迤拖地,垂在宽袖下的指尖缠绕着暗红色的花纹。她始终挺直腰身,一步一步往外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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